第一章 初夏(1/8)
西城的夏天是从紫藤花谢,梧桐絮落开始的。转眼之间,已是满目浓荫。
五月十七日,宜祭祀祈福,忌入宅安门。
下午,院里写生,一堆人沿着路牙在人文大道上坐成一排。周茉支着画板,迟迟未曾落下一笔。她记挂着兜里的手机,盼它响,又怕它响。然而等了一下午,期待的那个电话始终没有打过来。
忽然有人喊了一句“下雨了”,大家匆匆忙忙收拾画具,她也跟着往背包里塞画笔。就在这个时候,电话响了,她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。
是父亲周思培打来的,告诉她顾家有人去世了。
半小时后,一身淋透的周茉在校门口坐上了父亲周思培的车。
母亲唐书兰看着眼前这只“落汤鸡”,神情显得不悦,取了车里常备的毛巾给她擦头发:“早上不是嘱咐你带着雨伞的吗?”
周茉背过脸去,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。
“思培,先把车开回去,茉茉得换身衣服……”
周茉正要说“不要紧”,大夏天的不至于感冒,唐书兰的下一句话却把她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:“她这个鲜艳的衣服,去顾家不得体。”
周茉怔住了,把肩膀一缩,拿着毛巾,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。
素日沉闷死寂的东郊顾家大宅灯火通明,往来进出络绎不绝。半小时内,周茉瞧见三批西装革履的人来了又去,但不清楚是做什么的。
雨还在下,噼里啪啦砸在落地窗上。周茉起身走到窗前,把沉重的丝绒窗帘掀起来寸许,瞧着暗沉的夜色里远处几星火光,焦虑如顽石一样压在心上。
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瞧了瞧,还是没有新消息。
父亲周思培送了两人出门,折返时瞧见周茉神色恍惚,皱眉道:“你妈妈在二楼书房,你上去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。”
周茉“哦”了一声,放下帘子。
周、顾两家素有来往,今日,顾洪生续弦妻子贺宓去世,周家自然得前来帮忙。
周茉上了楼,帮母亲唐书兰往一张白纸上誊抄名字。唐书兰进进出出,高跟鞋踢踏踩着地板,格外让人心烦。
忽听外面有人低呼一声:“贺冲来了!”
外面隐约传来呵斥之声,周茉竖耳听了片刻,没听出什么名堂,犹豫之后,放下笔走向门口。
一楼大门大敞,一个男人正立在门口,黑衣黑裤,像是裹挟着夜色而来。
顾洪生的长女顾之茹将男人拦住:“请回吧,今天顾家不欢迎你。”
男人笑出声:“我妈死了,我来不得?”
顾之茹怫然:“请你说话注意些!”
右侧会客厅里,一位穿西装的男人站起身:“请问,您是贺冲先生吗?”
黑衣男人抬眼看过去。
西装男人整了整领带:“这儿有一份贺宓女士的遗嘱……”
顾之茹断喝:“刘律师!”
刘律师神色泰然:“我受贺宓女士之托,必须将遗嘱内容传达给受益人,至于如何执行……”
身后传来脚步声,周茉回头看了一眼:“妈,那个人是贺冲?”
唐书兰手里端着一个骨瓷的茶杯,正从楼上下来,皱皱眉:“嗯。”
周茉曾见过贺冲三次,都是在这个宅子里。
第一次贺冲十五六岁,过来求见贺宓,但没见上,就被顾之茹给轰走了;
第二次贺冲二十二岁,大冬天的,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夹克,戴一顶棒球帽,帽檐下露出一圈绷带。他站在门口和贺宓说了几句话,拿了信封便离开了;
第三次是三年前,大夏天,顾洪生的追悼会。顾家连栅栏门都没让他进,他就在铁门外和贺宓碰了一下头,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了贺宓手里。
楼下,贺冲带着一身水迹进了屋,到会客厅的皮沙发上坐下。律师从文件袋里掏出一沓文件,清了清嗓子。
唐书兰倚着栏杆,瞧了那边一眼:“顾洪生送给贺宓的那两套三千万的别墅,贺宓在遗嘱里给贺冲了。”
周茉一惊。
唐书兰冷哼一声:“可笑吧?”
周茉把目光转过去,没有回答。
贺冲听刘律师读完遗嘱,神色丝毫未变,倒是顾之茹愤然而起:“和我爸葬在一起?开什么玩笑!这遗嘱具有法律效力吗?”
刘律师推了推眼镜:“有。这两栋别墅是贺宓女士三年前通过顾老先生的遗嘱继承的,手续都已经交割完毕了,贺女士有权任意处置自己的合法财产。”
“一个外人,有什么资格来分我们顾家的财产?”
贺冲半靠着沙发,一直没什么大的反应,就好像顾之茹的厉声质问不是冲着他来的一样。他掀了掀眼皮,说:“别墅我不要。”
顾之茹愕然。
贺冲语调懒散:“但合葬的心愿,我得成全我妈。”
顾之茹的表情凝在脸上,瞅了贺冲半刻,迸出两个字:“没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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