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雪满长安道（5）（1/2）
阿娘抱着我，说：“二丫，那你也不要怪……陛xià。”
她提到君父时，还是有迟疑，毕竟他是君，是普天之下的天子，那两个字，点着舌尖都觉有些烫。
我说：“我不怪他。”
枝上残雪覆新柳，衬得那绿意更嫩。我立在那儿，将小小的一团身子也裹成了球儿，我专注地盯着他赐我的上林苑，只那么一动，便又吐出三个字：“我恨他。”
阿娘打了个发抖。
我说：“阿娘，我不爱好这里，这里闹鬼呢，我怕，我要往找兄长。”
这秋色是无边无际了，转眼又循环一季。
我怕皇城的落雨，愈甚冷天冻地的一场落雪。我竟是爱好雪的，大抵雪色中我能够看见那个雾气蒸腾的长安，我的云吞，二毛的烙饼……再冷的雪天，我竟不怕。
元康五年，我十岁。遇见了上林苑最可怕的冷雨。
阿娘已经有些管不住我了。我不再裹火红的狐狸裘，却仍然会“跐溜”上树。昭台最高的穹顶，我哄小侍搭梯子静静爬上过，在那里，能够看见兄长的家。母亲的椒房殿，不知在那一道道逡巡纹路哪一处的折回里。一场冷雨，将皇城淹了往。
腾腾的云气里，汉宫像摊在地上的积水，晕成了一幅迷迷蒙蒙的画。
我看不见他。看不见回家的路。
我的亲信小侍在喊我下往。我不肯。
他尽不会知道，汉宫在我眼里，只是眼角擦过的一滩积水，真正使我胶着眼力的，永远是迷蒙雾气的那一头，长安城里一眼看不到底的窄巷。
那时我还记得二毛，我在想，二毛这会儿还爬窗子麽？还尿床麽？大概不会了，我不在了，没人逼他尿床气他爹娘。
不知什么时候才干再见到二毛。
大概这一生都不会了。
那是君父的长安。直到灯盏荧荧亮起时，雾罩似的长安才又活成了我心里的样儿。
小侍在下面喊：
“殿下，且走罢，天不好啦。”
“他没来。”我对着指头，不在应他的话，却又像在与他说话似的。
我一个打挺便起了身，跃下，便这么落在青砖面儿上。
“我不回往。”我说。
自不会再与他时间回转，早已蹭溜的没了影儿。
他尽认为我在看长安，看那一场永远回不往的落雪。
实在我不是。
我是在等兄长。他应过我今儿会来陪我。
我有多久没见他啦？
可他没来。
元康三年时，他握着敬武的手，带我回家。说过让我再不受欺负，再不孤单。太子殿下毕竟还是没能兑现承诺。敬武在幽幽上林苑，早捱过了荒野凉的年年岁岁。
有时我竟会梦见从未见过的母后，我总想，当年为何过身的是母后？她高高在上，母仪天下，有那么漫长长久的岁月需她享，她原该站在君父的身边，在每一年上元灯节，立在汉宫城楼上，与君父一同俯瞰他们的天下，盛享百姓的祝祷。
而不是似如今这般，早早埋进冷冰冰的地宫。
母后那么重要。
而我尽是过剩的。
君父那么思念她，兄长那么思念她。
她原该好好活着！
我跑走在雨里。跐溜溜地像只机动的狐狸。似乎有人在我耳旁说：“不要哭啊……敬武不要哭啊……”我狠狠甩了甩肩，尽不会哭的。
雨水顺着鬓角的发滴落下来，呼呼的风声就像嚣张的雪点子擦过耳鬓。要是真落雪了，那该多好。
秋雨秋雨，一刻也不停。
大概很多年前的今朝，也是这样落雨不停。
那个时候是怎么样子的呢？
汉宫积满了水，不断有宫娥太监覆覆出出，蓄水的青铜兽张吐着永远排不完积水，滋滋的仿佛行雨的龙。
那个时候，君父尚年轻，他有剑一样的眉，俊俏的脸庞棱角有度，说话的时候依稀有始成帝王的气象。但他也会惶急，在这个雨天，他必定急得没能耐。
君王自称天子，却毕竟是血肉凡胎，担虚名，却无“天子”之能。可怜的君王能掌河山，能揽社稷，担毕竟不能……与天斗。
本始三年，也是这样的雨天，年轻的君父，该是如何锥心苦楚。
那是十年前的事了。
那一天，他必定孤单地坐在凤阙阶下，真想拿他的山河永固往换一妾妇的命。雨水也会沿着他的鬓发淌下，也许还会落进君王的眼睛里，他哀伤地抚袖擦泪，辰光都被君王的幽怨凝住……
偌大的汉宫，嘈杂似街井。
他在等消息。
他毕竟是君王，一瞬的哀伤之后，仍坐起，眼力清明而慑人，冕服摆曳展满凤阙阶，天子抬手，赐给阶下臣工冷冷一道圣谕：
皇后若不能善，尔等皆殉葬。
而后，游龙似的收回攒金底儿的冕服袍角，孤零零的汉宫，冗长的寂寞终于将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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